0%

生而殉道

  《文学回忆录(上)–木心讲述》

此前我不曾听说过木心,若不是书本的包装盒上写着“陈丹青的五年听课笔记”,我想我就与这部回忆录擦肩而过了。看着丹青先生整理的笔记,仿佛感受到木心先生坐于台前谆谆细语,听着听着忽觉两眼迷糊,双齿咬合,嘴角微微抽动,尽量的平和自己激动的心情。激动的原因归于几点,赞叹木心的博闻强识,惭愧自己的才疏学浅,解开自己的异类心结。

白话文的味道木心第一课就说到,

“讲完后,一部文学史,重要的是我的观点。”有观点,有态度,而且能把事情讲清楚。

我心中的大家,便是如此,睿智博学,不故作深沉,千头万绪的东西被他整理的井井有条,简单明了。

插翅

希腊神话,我其实已看过多遍,但是从木心先生口中娓娓道来,却是极有韵味的,见中一段讲述Icarus的故事:

“其子伊卡洛斯,聪明勇敢,同盖迷楼,与父同迷,数昼夜,不得出。以草图相对也无效。伊卡洛斯对父亲说,唯飞出。于是找鹰的羽毛,以蜡合成,附身,试飞成功,终飞出。父亲嘱咐,儿子,勿飞高,为太阳光融;勿飞低,为海所淹没;中间层飞,最好。(中国中庸之道)儿不听,直飞太阳,日光融蜡,翅脱,伊卡洛斯落海,死,成伊卡洛斯海。”

从木心先生这里,方才感受到汉白话文的味道,这个故事不知道多少人讲过,讲的如此有汉语味道的,我是第一次听。白话文是什么味道?不可能是“之乎者也”的酸味;也不可能是“棒棒哒”的乳臭味;更不可能是“然并卵”馊味;亦不可能是“最后通牒”的芥末味;也不会是“人艰不拆”的苦味;也绝不会是“屌丝”的骚味!

在我的味觉里,白话文应该是墨鱼猪骨汤的味道,咸淡相宜,晾晒过的墨鱼干生发出了特别的鲜味,一饮而尽,口中仍有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回甘。

迷楼

Icarus之旅上面的希腊神话,Icarus的父亲Daedalus,迷楼的制造者,象征着伦理、制度、道德、制度

  • 迷楼,象征着社会,监囚人,人不得出,包括婚姻、法律、契约。

离开迷楼,唯一的方式靠飞,然而飞高狂而死。Icarus作为年轻的天才,不懂,飞高而死,而父亲是过来人,懂。为了找寻自己,必须靠飞,宁可摔死。

乔达摩悉达多,印度的一个王子,宫中美女甚多,上街方知有生老病死,悟人生无意义;夜里看到宫女睡态之丑,便打算离开他的“迷楼”(王宫),半夜飞出,世界又是一个迷楼,要飞出世界,难了,但是还是飞了出来,发现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迷楼,所谓三藐三菩提,更伟大的事,便是悟到生命轮回,于是开始逃避轮回。

李聃生于乱世,他生气,绝望,唱反调,不得已向极端走,认定了盛产暴君和暴民的迷楼,只能写下他的情书和绝命书,化作一缕紫气,飞出尘世,飞向宇宙,这便是李聃的Icarus之旅。

木心先生的讲述,醍醐灌顶,很多自己作为异类的观点,看到木心先生也有同样的看法的时候,眼中含着的泪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委屈,做了如此多年的异类,很多观点也便只有脑中闪过,从未敢于对外人道。

人生导师

每个人都需要人生导师,木心的母亲或许是他人生的导师,带他拨开云雾。

我孤身上路,从未被告知该看什么书,要看什么书,怎么去看;遇到问题,遇到观点,如何应对,如何自洽。有些境界真的是靠经验和视野才能达到的,我便不至于走如此多的弯路,但是弯路不白走,只是损失了时间。

或许一个文化大家,一个商界大贾,总有前人走过弯路,探过险,而后有悟性的他得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前行。文化与陈酿冥冥之中倾心于希腊文化,或许我的幸运。文学与绘画的艺术家听到希腊,都会着迷,这是艺术家的精神上的情结,恋母情结。

希腊情结

木心先生说,希腊伟大,国小,人少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伟大艺术,文学以及科学精神。希腊文化的活泼健康,或源于神的多元性以及神与人的无比的相似性。文艺复兴,似乎复的是基督教之宗教,其实复的是希腊精神,希腊精神是他们在宗教画中大量夹带的私货。

关于中世纪,就好比一瓶酒,希腊是酿酒者,罗马是酿酒者,酒瓶盖是盖好的,中世纪是酒窖的黑暗,千余年后开启,酒味醇厚;中国文化的酒瓶盖,到了唐朝就掉落了,酒气都明清就散光了,此后再把酒倒光,掺入了西方的白水,加酒精。

我们读计算机,很多系统、任务都是以希腊的神话人物、圣经故事来命名,作为项目的寓意,很多时候是恰如其分的形象,但是我们缺乏认识,简单的翻译成中文,破坏了这种韵味。

整个希腊文化,可以称为人的发现,全部希腊神话,可以概括为人的倒影。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儒学的虚伪荼毒了两千余年的中国人,本来作为给士大夫们做家学的东西忽然被捧做了圣经,想塑造人却把人扭曲的不是人。

谭嗣同说,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道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此后的文学都得宣扬忠孝节义,把标准提到人性之外,越是做不到越伟大,结果本来能做到的也不去做了,所以先是伪善,后来索性窝囊,这一窝囊就是二三千年。

不死而殉道比死而殉道,难得多!

悲剧精神不是悲剧

悲剧精神,是西方文化的重心,悲观主义,是东方文化的重心;

  • 悲剧精神是阳刚的,男性的,悲观主义是阴柔的、回避现实的;西方喝酒是狂欢,创造极乐,所谓酒神精神;
  • 东方人歌颂酒,是回避、厌世,借酒消愁愁更愁,离不开生活层面,从未上升到悲剧精神。说到底,悲观是一种远见,鼠目寸光的人不可能悲观。

悲剧精神为何能净化神经,木心说希腊人承认命运后,心里打定主意,如何对抗命运,所以希腊人恪守“认识自己”的信条。

神不是宗教

木心觉得人类的伟人老子第一,耶稣第二,释迦牟尼第三。

对于老子,对于释迦牟尼,我们是熟悉的,或多或少都会在身边碰到。但是耶稣确是我不太了解的,耶稣和宗教似乎就是同义词,有时候让人产生了距离,但是佛祖和宗教就不是这个情况么?

木心先生说圣经不是神学的总集,而是希伯来民族在千年里产生的最好的文学,包括希伯来民族的历史和故事,虽然是寻求上帝的主旨,我想无论如何也是得读一读的。耶稣教导门徒,不同人的说不同的话,倒不是圆滑,而是大部分人是愚氓,少数人是精英,这是规律,听道的群众、顽石点头了,点过之后仍是顽石。

耶稣的意思是,言要说给懂的人听,道确实要对民众讲的,因为群众听不懂。当有着这样的出发点,就不难去理解所谓的阴谋论者,去理解为何中世纪的欧洲会如何的黑暗。

宗教和哲学的起源都是要求知,但是路上就发生了分歧,宗教长期迫害哲学家,哲学家不迫害宗教,但是可以置宗教于死命。

艺术、宗教和哲学都是人类的自恋,正如守护泉水中美女Echo影像的Narcissus,适当保持距离的时候,才有美的可能、真的可能、善的可能。(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但是有神论者和科学家是不会有矛盾的,漫长的中世纪,西方形成了一个物种阶梯,至高无上的The One是传统宗教的神,本来是不具备形象的,但是各个宗教用人来物化神,其实是个败笔。

爱因斯坦说:我是有神论者,但是具有人形的上帝,我不相信。宗教和哲学的分歧或许是一个是信仰,一个是怀疑,宗教总把怀疑的人视为异类。

2016.2.14于金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