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黄奇帆是一位国内难得的学者型领导，不但在城市治理方面有建树，而且出版的书籍质量也非常高，能用下里巴人的语言将经济政策和整个大环境串联起来，让我们这些经济领域的小白能够更好地认识当下，更好地理解政策制定的初衷。
数字时代抢新机–《战略与路径：黄奇帆的十二堂经济课》
这本书是黄奇帆在复旦大学做的十二次演讲整理出来的文稿，据说他在给学生上课时根本没有带稿子，理论和数据都是脱口而出的。在后记里，他提到由于是一个月上一节课的缘故，花3个星期整理搜集素材，讲课前的一周脑子反复想象推演，看有没有需要改进和调整的地方，所以最后才能呈现出成竹在胸的状态。
我是在2月初的时候接触到这本书的，从书里第一次真正认识了什么是生产要素，为什么说数据也是一种生产要素，中美的贸易摩擦和行业脱钩的风险如何，书中还很详尽地阐述数字中国的建设要求和未来愿景，这个话题对我的触动非常大，也让我对接下来的信息化工作有了更多的思考。
数字经济不再野蛮发展
伴随着美国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破灭，属于中国的互联网时代初见端倪。几年后，我成为了这个行业的一个学徒，见证并参与了这个大时代的发展。新世纪初，国内的信息化行业水平的确太薄弱了，似乎只要有了一些硬件支撑，加上一个工程师团队，就可以干信息化项目。
这边风景独好，也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干，那个时候京东还叫360buy，卖的还是组装机配件，joyo还没有被亚马逊收购，淘宝网刚开始上线，我们上网还在用一个叫“猫”的设备，“多图杀猫”也是那个时代的语言，说的是页面图片太多了，网速跟不上，数据传输久了，“猫”都烧掉了。再后来互联网三巨头BAT成为一代霸主，分别占据了搜索、通讯和商业的头部优势，华为、中兴正式进军海外，把思科、诺基亚、北电等业界巨头撞得人仰马翻。
垄断对于创新而言，具有极大的扼杀作用。数字平台甚至还出现绑架用户的流氓操作，用户维权极其艰难，用户信息成为了其牟利的对象。然而，从国家的“数字产业十四五规划”到“数字中国建设规划”无不提到一个词语，数据要素。数据像土地、劳动力、资本一样，也是一个生产要素，但不同的是数据要素有其特定的本质和特性，数据交易中的产权和价值界定有其特定的内涵。
国家明确地认为，中国的消费互联网平台已经接近天花板，大公司和大平台的野蛮生长的时代已经结束，现有的数字经济的生态越来越表现出它们对创新的制约、将公共资源看作是私有财产、通过资本和资源裹挟用户和监管机构。这些平台和公司之所以能够横行，就是因为背后的数据资源，某个程度上这是用户托管在平台的，属于公共资源，但平台却通过掩人耳目的方式豪取抢夺了这些公共资源，通过独享分析这些数据，从中把数据变成自己牟利的工具。
如果把数据管起来，用国家的强制手段来保证数据不被侵吞和独享，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保护用户，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刺激创新，再者用户也可以通过数据交易获得自己的应得的利润。数据只有在更高层面的共享，才有机会真正建设数字孪生世界，才能进一步地释放数据作为一种生产要素可以释放的能量。
数据是什么？
在人类认知产生以前，从物质的最小单位夸克到原子、分子、生物大分子、细胞乃至生态系统，构成了客观的物理世界，而对于上述客观物理世界未经处理的原始记录，就是数据（data）。人类诞生以后，将客观世界的数据以编码的形式表达出来，就形成了信息（information）。数据强调的是客观记录，信息强调的是对客观记录的解释，是一种已经被加工为特定形式的数据，例如文字、语言、音乐等。而知识（knowledge）是人类基于认知模型，对信息进行结构化重组而形成的更高级别的系统性认知。知识表现为两个特征：第一它是逻辑的，是人类基于数据和信息自主进化的产物；第二它可以独立于数据与信息而存在，表现为抽象且没有实体的客观知识，如文学、艺术、科学理论、经济交往中的商业模式等。显然，数据不是信息，信息不是知识。通常来说，数据有六大特性：
- 第一，数据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第二，原始数据是碎片化的，没有意义的，将数据组织起来，从中探索出信息、知识，才能更好地推动人类文明进步
- 第三，数据不可能完全的“原始”，其加工过程就是由无序到有序的过程
- 第四，数据产生数据（与其他生产要素相比较，数据的一个主要特性是按照指数模式增长，并且具备数据产生数据的特征）
- 第五，数据在利用过程中产生了价值与产权（数据经过人工与机器处理成了信息，然后变成了知识，再变成决策判断、信用判断的工具，为数据平台带来了商业利益，从而数据就创造了价值。同时，数据价值在创造的过程中，数据的产权归谁所有，利益如何分配，也是数据利用所面临的一项重大课题）
- 第六，数据可以多次转让和买卖（数据是无形的，作为一种非消耗性资源，使用越多，产生的数据越多，其可能带来的价值就越大。经过人类解释后的数据，如果仅仅被个别人使用，它能够产生的知识就相对有限，产生的价值就大打折扣）
数据交易的产权和价值界定
数据产权归属是数据产业发展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它决定着如何在不同主体间分配数据价值、义务和责任。与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不同的是，数据的产权问题仍未解决，但是数据涉及以下几项基本权利：管辖权、交易监管权、所有权和使用权。
- 数据的管辖权、交易的监管权由国家所有。国家确立总的管理规则后，主要城市可以设立定点数据交易所，类似在北京、上海、深圳设立的证券交易所。数据交易类似于证券交易，只有证券监督管理机构批准下的交易场所拥有股票的管理权和交易监管权。这其中既包括政务数据资源、公共数据资源、国有企业数据资源等国家所有的数据资源，也包括各类非国有企业、机构或个人自己生产的数据，如电商平台积累的数据资源、互联网金融平台收集的数据资源、应用收集的数据资源等。
- 数据所有权、使用权的界定应以保护隐私权为前提。消费者在网络平台购物、浏览时，留下的有关个人信息（比如手机号、身份证号、邮箱、消费偏好等）原始记录的数据应该归消费者自己所有，网络平台应只有使用权，除非征得消费者明确同意，否则网络平台不应当拥有上述个人信息的所有权。如果网络平台对个人信息进行脱敏后形成了新的数据集，这个数据是加工后的信息，在不以任何形式侵犯个人隐私权的前提下，网络平台可以拥有脱敏后个人信息的所有权。根据自身经营需要，网络平台可以出售此类数据，比如可以被用作各种市场研究，研究某个产品可能的市场需求率、客户群体的分类等。
- 数据转让后的主体仅拥有使用权，未经允许不得进行再度转让。数据在使用权的转移过程中，往往已经被加工成了相应的数据产品和数据服务，成为类似于影视、音乐的知识产权。我们在娱乐平台上观看欣赏影视和音乐后，是不允许将作品私自下载再转售给他人的。与此类似，数据的使用权通常不允许转授，即数据所有者将指定数据的使用权授予使用者后，数据的使用者不能将数据转手倒卖获利。
数据交易应用场景的技术支撑和行业纵深发展
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区跨链和5G通信技术，是支撑新一代数字化产业技术的技术底座。数字化技术的五个环节有机结合形成的数字化平台，实际上是一个类似人体的智慧生命体。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以及物联网就像人类的神经系统，大数据就像人体内的五脏六腑、皮肤以及器官，云计算相当于人体的脊梁。没有网络，五脏六腑与脊梁就无法相互协同；没有云计算，五脏六腑就无法挂架；没有大数据，云计算就是行尸走肉、空心骷髅。有了神经系统、脊梁、五脏六腑、皮肤和器官之后，加上相当于灵魂的人工智能——人的大脑和神经末梢系统，基础的“数字化”平台就成形了。而区块链技术既具有人体中几万年遗传的不可篡改、可追溯的基因特性，又具有人体基因的去中心、分布式特性。就像更先进的“基因改造技术”，从基础层面大幅度提升大脑反应速度、骨骼健壮程度、四肢操控灵活性。数字化平台在区块链技术的帮助下，基础功能和应用将得到颠覆性改造，从而对经济社会产生更强大的推动力。
数字化的行业发展分成两类：
- 一类是数字化技术本身的发展，比如发展高质量和细粒度的云计算，发展基于大型参数的人工智能系统，还包括芯片和智能化技术的研发和集成等等；
- 另一方面，那就是数字化系统与传统行业的结合，包括与制造业结合成为智能制造、与城市管理结合形成智慧城市、与建筑业结合形成智慧建筑、与金融结合形成金融科技。
从企业类型来分，可以分成三类：
- 一是植根于数字技术的硬件、软件研发，开发各类基础性系统软件、操作系统，开发各种基础性硬件装备、高性能芯片、电子元器件、智能终端、通信设备以及机器人，等等，这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基础产业，是制造数字软硬件装备的高科技企业
- 二是将数字技术和软硬件产业应用到社会经济中去的平台型企业。包括消费互联网的平台型企业或产业互联网的平台型企业，这些平台型企业是专门为各类网络公司提供生态环境的平台型企业
- 三是在平台型企业提供的互联网平台上面生存发展的千千万万的网络公司，正是这些公司服务于社会民众和经济系统，构成消费互联网和产业互联网的应用场景
数据要素在市场中非常重要
虽然我们国家拥有了全产业链，可以生产成千上万种品类的产品，无愧于世界工厂的称号，但是分门别类的算，我们的生产要素也不过20种。比如土地是一种生产过程中的生产资料，是一种要素；粮食，包括大豆、玉米、小麦和稻米等是一种要素；石油、天然气、煤炭等能源是要素；劳动力是一种要素；包括股权资本和债券资金的资本是一种要素；技术是一种要素；数字、数据也是一种要素。要素有其特征值，都是聚大类的，一般品种相对单一，交易场所相对集中。全世界能构成要素市场交易的要素也就不到20种。
要素市场发育程度是一个国家、一个城市经济竞争力的重要体现。如果一个城市具有比较强大的要素市场，这个城市就可能在中国各个城市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就可能成为金融中心、贸易中心、经济中心。如果某座城市没有要素市场或者要素市场的竞争力不强，就号称自己是金融、贸易、经济中心，那只是空谈而已。
成功的要素市场，往往能够在业态上做到三个集聚：一是交易量的集聚能力，成功的要素市场往往能集聚区域性或全国性的80%以上的相关要素市场交易资源；二是交易会员单位、中介机构等各类企业和品牌的归集和集聚；三是物流通信的枢纽集聚功能，作为一个成功的要素市场，理应有完善的通信基础设施以支撑这个要素市场的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的枢纽条件。
要素市场的交易所如果搞得好，具备五大功能，集聚了金融、贸易、经济的要素，就能成为国家与国家之间、城市与城市之间竞争的重要环节。中央文件中提出要推动土地市场、劳动力市场、资本市场、技术市场、数字市场等五大市场的建设。这些要素市场一旦取得进展，整个中国经济就会有重大的发展。
走向开源，拥抱开源，用好开源
基础竞争的另一个关键是走向开源而不是封闭。开源是指科技的底层技术完全公开化，全球共用，不被任何一个机构、公司或国家独家占有。比如谷歌能在苹果一骑绝尘的情况下后来居上占领手机操作系统70%以上的市场，不是因为本身科技或性能高人一筹，关键是采取了开源的策略，争取到了更多的同盟者，建立了更大的朋友圈。这里需要提出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中国在基础竞争中，不能仅仅依靠国外的开源技术来发展，必须开发建立自己的开源技术、开源平台。
中国的科技产业一定要自力更生，拥有自己的基础工具和技术栈，但这些技术体系不是封闭的，而要采取开源策略，争取更多的同盟者，建立更大的朋友圈。开源技术从根本上是安全的，而且对所有的使用者都一样。当中国有了技术需求，中国公司可以提供，欧洲公司可以提供，日韩公司也可以提供，没有谁卡谁脖子的问题。实际上，只要是开源技术，美国公司同样也可以做供应商。通过开源，可以把中国的科技产业链牢牢地与世界上最大的生态体系接轨，自然会立于不败之地。我们要让全世界最聪敏的头脑沿着中国公司制定的规则去完善技术，哪怕会遭遇冷嘲热讽，哪怕艰难，也要努力变成新问题的定义者，而不是建立在美国科技公司主导的体系上。
CTO和CIO
大型网络数据平台应该如何发展？一方面能更多地造福社会；另一方面不至于造成资源垄断；再者能够扩大数据地使用受众和范围从而对平台进行监管和引导，造福更多的小企业和其他同行，这是当下不能回避的问题。
数字化管理和数字化治理，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内容和内涵差别很大。管理，只要有序、不出事即可；治理，不但要实现管理，还得完成更高层面的目标，获得更多的社会效益和福祉。CTO和CIO的区别，其实就是在企业的层面分出了信息化管理和和信息化治理的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前者只是保障生产系统要稳定高效，后者则是在管理层推动技术和管理变革，从重新调整权力和职能划分的角度来重新构架技术体系。某个程度而言，CTO只是谈技术的，CIO是谈分权的，权力的重新划分是治理不可少的一部分。
结语
国家有规划和蓝图，我们信息化人对未来也更有信心，虽然无论是管理和治理都困难重重，但我依然相信：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