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是得到App出版的通识讲义丛书中的一本，讲的是西方现代思想的知识，算是得道语音课程的文字整理版。刘擎教授用了几年来准备这门课程，超出他计划将近十倍的时间，但作为一名理工科背景的读者，感觉到受益匪浅。
我并不敢说，看完这本书，就明白了近代西方思想家的观点和内涵，但我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张西方近代思想理论的地图，在这个地图的引导下，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不断去阅读这些思想家们的原著，从而更好地理解他们的观点。
精神世界的地图–《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
当我看完这本书，开始整理读书笔记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点不知所措，因为我划线标注的地方太多了，不可能把所有的标记的地方都整理写下来。书中一共提到了19位思想家，其中只有三五位我此前是听说过的，而只有一两位思想家的观点我是接触过的。因此这本思想入门的小书，弥补了我的一个认知的盲区，跟着刘擎先生的脚步，重新认识了这个熟知的理所当然的世界。
孤独的根源
跟着吴国盛先生，我重新认识了什么是科学；跟着刘擎先生，我重新认识了什么是现代。刘擎先生说，思考什么是“现代”，正如同生活在水里的鱼，反思水的作用一样。在前言部分，刘擎先生卖了一个关子，说孤独是现代的衍生物，越现代，越孤独。此前，蒋勋先生在《孤独六讲》中提到，要正视孤独，并学会和孤独并存，我当时就有一个疑问，“难道没有不孤独的人吗？”
过去，我们更重视事物的客观价值，如今，我们更重视个人主观的判断。过去，我们有共同的神话和信仰，对好坏的判断是一个标准，如今我们失去了共同的神话，价值和价值之间难分优劣，既有道理也相互冲突。过去，我们认为事物发展有一个神秘的外在秩序，现在，我们认为理性才是最重要的秩序。当我们越来越重视个人的感受，便会慢慢远离了共同的神话和社群，从而带来了孤独感、漂泊感和乡愁。这便是现代性困境的一部分。
在前现代社会，有很多人能一直坚持自己的观念，做着乐在其中的工作，那当然不需要反省和哲学思考。后现代社会，原先那种岁月静好的生活方式越来越难维系了，人们的世界观、道德观和人生观会经历巨大的挑战，人需要不断地认识自己，不断重建自己和他人以及这个变动社会的关系。
并不是对哲学的爱好，对高深的思考情有独钟，才促使人们探索人生的意义，而是来自生活的波澜和体验推动我们思考，感觉到孤独。然而很多人思考和孤独之后，并没有选择在求知和探索的路上走下去，走向自觉反思的生活。很多人通过视觉、味觉、触觉和性爱带来的快感，逃避自觉反思。有人觉得思考才是痛苦的根源，不思考做一只“快乐的小猪”，比做一个“痛苦的苏格拉底”好多了。然而，不积极主动求知和思考，同样具有巨大的风险，也很有可能成为一只“痛苦的小猪”。
现代人的“精神危机”
我到底要做什么？有没有一个对我来说是确实的真理，可以让我能够为此信念不畏生死。这个问题是著名哲学家克尔恺郭尔在大学日记写下的。关切生命的意义，这就是人类社会的“终极关怀”。准确地说，我应该是在自己的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遇到了这个问题，凭我一己之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同学帮不了我，我的老师们也没帮上忙。
前现代社会，宗教和传统，是人类的信仰来源。如今，他们再也无法成为大部分人的信仰了，因为他们无法应对现代人关于死亡和贪欲的难题。虽然都知道“人固有一死”，然而人的意识中“永恒”的概念，会让人对死亡感觉到悲凉，会为自己的死亡感觉到忧虑和恐惧。人有动物性的存在，然而人也有良知和道德感，面临欲望和良知的煎熬。
宗教和传统遇到了一个无可逃避的问题，信仰需要理由吗？信仰是因为真实可靠才会被人信奉，还是被人信奉才是真实可靠的？信仰和真实有着明显的逻辑鸿沟。信仰本质上是一种价值，接受信仰需要做出价值判断，真假是一个事实问题，辨别真假是一个事实判断。克尔凯郭尔因为这个问题，纠结了一生，因此我的纠结不丢人，是自己有意识想走出洞穴了。
现代人倾向于依赖理性来求证和确认信仰的可靠性，这样接受的信仰才不是盲从。如果说信仰是心灵的故乡，那么对于许许多多达不到信仰的现代人来说，就陷入了心灵无家可归的困境，这就是现代人的“精神危机”。
人生到底是不是有意义的，这个问题看到就头疼。很多时候，我们会选择主动忽略掉，然而这些被我们压箱底的疑问，总在人生关键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了，再次出现，头疼加倍。然而这个“永恒的问题”，至今没有一个完美漂亮的答案。然而，思考人生，探索终极价值、终极关怀和意义，能够伴随我们一生，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文理”之争的本质上是什么？
刘擎先生说40年前，他还是一名理工男的时候，经常笑话学文科的同学，笑话他们一直在研究老问题，还在引用孔子、孟子、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哪像理工科的科学技术领域在几百年里取得巨大的进步。其实在我上大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想法也和刘擎先生一样，虽然我也是知道要多看看人文类的书籍，可是究竟看什么领域的什么书，我是迷糊的。也就是一种说不清的原因，我看了不少计算机领域的散文和小说，我以为这就是人文关怀了。
后来，不少同学开始看经济学的书籍，于是我便以为人文关怀就是经济学的理论，毕竟这些理论好像能让我们更有效率地工作和生活。直到现在看完刘擎先生的作品，我才猛然发现，经济学理论中对于思想观念的假定和处理往往是有局限的，并不能更深入地及时广泛的社会实践。思想观念是人的社会实践行动的驱动要素，在经济领域之外表现得更为复杂多样。
文理科其实分别代表了人的两种理性，这也是马克思·韦伯提出的概念。韦伯认为，人类的理性可以分为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
- 工具理性，就是找到做事的手段，计算一件事怎么做才是最有效的，有明确的目标，有成本和收益，还有最优化的方式。
- 价值理性，考虑的是一件事值不值得做，相比起工具理性的做事手段，价值理性考虑的是目的，不同的角度就会有不同的成本和收益，并没有唯一的答案。
前者有客观标准，容易达成一致；后者都是主观意见，会有许多分歧。文科学的更多是价值理性，理科学的更多是工具理性，当人为地将这两种理性割裂，会造成知识图景的缺失，文科人疏于计算，理科人容易一根筋。
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19位闪耀着光芒的思想家
1. 马克思·韦伯：祛魅，诸神之争和现代化牢笼
祛魅：相比起万物有灵这种神秘的论调，科学和理性的出现，依靠冷静的观察，可靠的证据，严谨的逻辑和清晰的论证，可以从根本上抵制神秘和超验之物。万能的神，从此失去的神性，它的信徒变得无依无靠。
诸神之争：神不是万能的，各人开始信奉不同的价值观，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就是“诸神之争”。科学理性只能在事实判断的领域发挥它的作用，面对价值判断的领域是无能为力的。信仰失去了神秘的根基，理性主义的科学并不能为生命的意义提供新的依据。
现代的牢笼：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工具理性有公认的标准，于是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工具理性压倒了价值理性，人类开始永不知足地追求高效。社会慢慢出现机器的属性，人慢慢地物化成了“零件”，一个可以满足社会机器需求的零件。
韦伯深刻地看出了，人在争取自由和个性的过程中，慢慢地被迫扼杀了自己的个性和自由。
2.尼采：上帝已死，这是超人的世界
尼采认为耶稣原本只是为了告诉人类应该怎么生活，而不是直接通过所谓的教义和理论来救赎人类，用虚假的教义理解救世主的启示，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虚假信仰。我读过尼采著名的作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这本书里，尼采就宣告了“上帝已死，这是超人的世界”。
尼采更重要的是不相信有形而上学，不相信世界运行的背后有所谓的目的，不相信复杂的世界背后有一种所谓的统一性。所谓的超人，就是一种不受压抑，释放人性和本能的状态，自己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尼采否认所谓的客观真相，人不是“看到”了真相，而是“制造”了真相，是因为人把所谓的概念和意义赋予事物，才让它变成了“事物”。这个世界存在了许许多多的“真相”，因为有了不同的视角，更需要我们有包容的心。
3.弗洛伊德：人是被欲望驱动的
弗洛伊德通过自己的精神分析方法向世人表露了一个让文化人难以启齿的观点：人的性欲和攻击欲驱动着我们的思想，理性的背后是被欲望的驱动的无意识。虽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早已不再使用，但是他昭示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背后其实是理性和欲望在不断地冲突与妥协。
4.萨特：存在即虚无，他人即地狱
存在即虚无：萨特在思考人的存在和物的存在有什么异同，忽然想到，一个空空的杯子只有装满水或咖啡才能说这是一杯水或一杯咖啡。人的存在就是一种虚无，人的意识只有当有什么内容填充进来后才会有自己的本质。人因为厌恶虚无，所以才要一直去填满自己的虚无，去获得某种本质。“演好一个角色”便是我们想要的本质。人通过占有某些东西，获得存在感，得到一个确定的本质。人是自由的，永远不会“是”什么，而是永远在“成为”什么。
他人即地狱：自由的命运并不轻松，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因为选择是你自由地做出的，所以你要肚子承担这个后果。人一旦做了某个选择，就一定有一个评价标准。人能自由地掌握自己的生命，但是人和人交往一定会存在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主导的状态，期间会出现各种的争夺。浪漫的爱情是一个骗局，那种不分彼此、合二为一的爱情体验只不过是荷尔蒙下的幻觉，大家会为争夺主导性而冲突和斗争，到最后要么是受虐，在羞耻中享受快乐；要么是施虐，在内疚中感到愉悦。“和他人在一起，就是地狱”。
人生无意义，但是人依然可以成为强者，看清真相，继续战斗，是萨特给我们的启示。
5.鲍曼：别忘了你面前的人是一个人
鲍曼在《现代性和大屠杀》提出，大屠杀是现代性本身固有的一种潜在可能，只有在现代文明中才能出现。丧心病狂的疯子和特殊的仇恨，不是大屠杀出现的根本原因，机器般运作的官僚体质下，每个人只是一个零件，高效运转时候丧失了对总体目标的责任感和道德感；现代科学主义也对大屠杀提供了某种理念支持，人们都觉得社会秩序像园林一样，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修剪和整理，在这种观念下犹太人成为了“园林”的杂质，要被清理掉，于是被屠杀和灭绝。
当年盛行的优生学，也让社会拿着科学的理论去给智力低下的和残疾的人做绝育，并限制他们的活动，这也是一种“屠杀”。鲍曼认为，大屠杀不是历史上野蛮状态的重现，也不是一场偶然的悲剧。这场灾难是现代理性如何变得与道德和人性完全背道而驰的一个历史例证。要防范大屠杀的灾难，关键在于要坚守一种不可让步的、无条件的道德感，保持对他人的道德感知，永远别忘了你面前的人是一个人。
6.阿伦特：恶的平庸性
阿伦特写了一本著名的书叫做《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前几年我也看过，但要把阿伦特表达的观点提炼出来，我做不到，刘擎先生的解读，让我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阿伦特认为，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动机并不是出自人性的自私、贪婪、恐惧、复仇欲望或施虐欲望，而且屠杀犹太人并不能给纳粹带来军事或者经济上的好处，就连屠杀本身都要耗掉纳粹很多的资源，所以纳粹就是把犹太人看作是多余的东西，不但否定了他们作为人的尊严，连他们可利用的工具性价值都否定了。
通常，我们认为邪恶的人，一定会有邪恶的动机。然而，阿伦特看到了一种新的罪行，一种目残暴动机的残暴罪行，原因在于人放弃了思考、丧失了思考能力而作恶，这就是“恶的平庸性”。这种恶是丧失独立思考能力的结果。在现代社会，只是服从主流规则，已经不再能够防止人们作恶。传统的道德法则和教化已经不能促成真正的道德思考，道德的真正含义不是循规蹈矩，而是做出自己独立的判断。
阿伦特提出的要保持独立判断、反对盲从的观点，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毕竟独立，不代表正确，独立判断意味着抛弃对既定规则的服从，做对了是应该的，做错了得承担所有的后果。循规蹈矩，做对了当然好，做错了也很方便的为自己辩护，有无数人和你一起承担风险。
7.波普尔：科学理论不是真理的代名词
什么是科学？受了爱因斯坦的启发，波普尔给了世人一个明确的答案：科学中的正确永远是一种不彻底的正确。
狭义相对论对光在引力场中出现偏折做了预测，观测结果证明了爱因斯坦理论的正确，但是让波普尔感到震撼的是爱因斯坦的态度：如果观测结果和理论预测不一样，理论错了；如果一致，也不意味理论绝对正确，无法超越。
一个理论算不算科学理论，首先不是看对错，而是看是否能够接受事实的检测，是否可能被证伪。来源于归纳法中的证实，与可被证伪是不对称的，多少只白天鹅都无法完全论证命题“凡是天鹅都是白的”是对的，但只要有一只黑天鹅的存在就能证明这个命题错了。
科学理论不是真理的代名词，只是一些尚未被证伪的假设。因此，波普尔认为，缔造人间天堂的企图，结果总是造就了人间地狱。其实，波普尔通过这个观点来否定了占据西方社会多年的“历史决定论”，这个理论认为历史的发展是被一些看不见的规律决定，向着某个确定的目标前行，最后到达一个完美的世界。
人类有理性，理性有局限。
8.哈耶克：自发秩序和理性的自负
哈耶克认为，出了人为设计的秩序之外还存在着自然生成的规则、自发演化的秩序，也成自发秩序。
正如很多乡间小路是大家走出来的，并非一开始就是人为故意造出来的，虽然大家都各自选择走了同一条路，其他人看到 这条路也沿用这条路，但是每个人的选择是开放的，不是系统规划的，是一种演化的结果，我觉得这也是针对人为的“历史决定论”的一种否定。自然演化不是忽略人为因素，只是反对把人为设计的意图拔得过高，上升到对社会秩序的整体性规划。
法国启蒙运动的思想家认为，人类理性有至高的优越性，相信人类能够发现和掌握关于自然与社会的真理，绘制出未来发现的蓝图，实现不断的历史进步。
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思想家的观点有所不同，他们承认人理性的重要，同时反对“理性万能”，反对人类可以通过理性扮演“新的上帝”，去改造和规划世间一切。
理性的自负，就是指对人类的理性能力抱有过度的信心，相信理性能获得几乎完美的知识，从而构建出完美的社会规划，实现理想的人类生活。和阿伦特一样，针对纳粹德国，哈耶克认为他们不是疯子或恶魔，而是对“理性”的错误认知，被“理性的自负”所诱惑。人类追求的理想可能是极其崇高的，但“理性的自负”会让事与愿违。
理性的自负之所以致命，是因为我们很难逃脱一种诱惑，就是想用理性去做整体设计，因为这给了我们一种期望，用整体规划能够摆脱和征服现代社会的高度不确定性，以及他们带来的焦虑和不安。
研究混沌理论，带给我一种全新的视角，和以前20多年的学习不一样的观念，那就是不确定性是一种自然属性，要学会与不确定性共存。从计算机的角度，可以借由一个确定性的三体运动方程，演化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这种不确定的系统并不是混乱的，恰是这种性质，所以想通过一个完美的模型对未来做准确的规划和推测，是会失败的。这便是蝴蝶效应。
人是永远不可能完全摆脱自己的无知。
9.伯林：价值多元和两种自由
马克思·韦伯在早年已经提出了“诸神之争”，大家由于价值观的不同，开启了新一波的矛盾和斗争。不同的价值观应该如何对待，如何比较，以赛亚·伯林给出他的方法：
- 首先，关于“什么是美好生活”，“价值多元论”者认为理性无法给出唯一的答案。
- 其次，“价值多元论”的对手是“价值一元论”者，“价值一元论”主张，表面上丰富多样的价值，本质上是和谐统一的，有一个评价的尺度，试图用工具理性替代价值理性，也是“历史决定论”的一种延续。
- 再次，不同的价值观是不可以换算的，每种价值有着自己的独立内涵，也有着独立的“终极价值”，并非是其他价值的派生物，不能被还原成其他价值。比如不能说自由式0.5份的平等。
- 最后，即便是有着许多不同的价值观，但是它们还是有着某种最低限度的“共通性”，比如不能随便杀人。
“一元论”是古老的哲学观点，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追求“透过现象看本质”，也是因为这个出发点才有了人类理性的进步，才孕育出科学这个宝贵的文明之光。这个理论给了人类这样一个图景，我们可以用一种特定的价值去统一一切，摆脱多元价值的冲突，缓解生活的不确定性，这是一种深刻的满足。这种背景，也是纳粹的人种净化的理论来源。
我们要在同等终极目的、同等绝对的要求之间做出选择，且某些目的之实现必然无可避免地导致其他目的之牺牲，所以我们需要选择，需要为了实现一些终极价值而牺牲另一些终极价值，这就是人类困境的永久特征。所以，除了“他人即地狱”，一个人可能也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局面。
伯林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是向世人诠释了什么是自由。他认为自由的根本意义是摆脱枷锁、摆脱囚禁、摆脱他人的奴役，其余的都是这个意义的延伸，或者某种隐喻。伯林把自由剖解成两半，一半是消极自由，一半是积极自由：
- 消极自由（free from sth）：消极自由就是我不想要什么，就可以不要什么，强调一个不受外部干涉的区域，只要保留了这个机会，什么都不做，也保持了自由。别人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还劝导你，冲击着的就是你的消极自由。
- 积极自由（free to do sth）：积极自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可以用理性来掌控、实现某个目标的自由。
伯林认为，两种自由都是正当的终极价值，没有高下之分，但是要警惕这两种自由的滥用和扭曲，而且积极自由的扭曲和滥用更有欺骗性。伯林承认，特定情况下，强制可能是必要的，消极自由有可能需要向其他价值让步，做出牺牲。然而牺牲就是牺牲，某种自由必须被牺牲的时候，我们应该说“这是牺牲了自由”换来了安全、秩序或者什么，而不是宣称换来了什么“更高的自由”。
10.马尔库塞：美国社会是非恐怖的极权主义
马尔库塞研究的也是自由和不自由，作为海德格尔的助手，在纳粹大行其道的时候，流亡美国一直到过世。马尔库塞提醒世人，要警惕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
相比起德国纳粹恐怖的极权统治，美国作为一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人们虽然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实际却处在一种总体性的控制之中，不知不觉地了自由。这种不自由太舒适了，人们很难察觉，也就无从反抗，结果深陷控制之中无法自拔，所以马尔库塞说极权主义不只有纳粹这一种恐怖的形式，还有美国这一种“非恐怖”的形态。
非恐怖的极权主义有两个特点：
- 隐蔽，因为不需要暴力和强制
- 能有效地应对“反叛者”，通过排斥、化解甚至“招安”的方法，让这种控制性不断地延续下去
资本主义通过“贿赂大众”的方式，不断地满足大众的消费欲望，让大家觉得在享受舒服的生活；生产出五光十色的产品和服务，在消费的同时也接受了这些习惯和思想，愉快地把自己和和生产者以及社会绑定在一起；无限度地刺激人们的物质需求和享受欲望，让人永无止境地追逐新一代的“虚假需求”，将此变成人们的信仰。
马尔库塞接受的是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下工人被异化的观点，现代资本主义和马克思生活的年代不一样，普通工人也可以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享受消费的快乐。然而劳动仍是工人挣钱的手段，消费和享受是目的，人陷入了“挣钱和消费”的单一模式，于是人只考虑如何挣更多钱，如何享受更多的消费，这又是韦伯“工具理性”压倒“价值理性”的一种形式。
马尔库塞认为这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开放的社会，生活在这个体制的人，不是立体丰富发展的全面个体，而是丧失了真正自由的“单面人”，是对马克思人道主义思想的背叛。
11.罗尔斯：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
罗尔斯认为造成不平等的深刻原因，并不是自由竞争，而是人们的天赋差异以及家庭背景和社会阶级地位的差异。在一个社会中如何能保证正义，罗尔斯给出了自己的理论，第一是遵循“平等的自由”的原则，就是每个人都平等地享受一系列基本的自由，这样可以确保各自的生活目标和方式不会低人一等；第二是社会经济的不平等需要满足“公平的机会平等”和“差异原则”。
公平的机会平等，指的是相关的职位和工作必须在“公平的机会平等”的前提下向所有人开放，这意味着CEO可多挣钱的前提是所有人都有平等的机会成为CEO。这也意味着大家同一条起跑线是不对的，因为家庭、出身和教育很多外部因素会影响结果，于是罗尔斯认为要把起跑线的平等一直往前延伸，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来保障成长背景的公平，规避那些因为外部环境使得某些选手的起跑线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的情况。
差异原则，讲的是分配的不平等能够让处境最糟糕的人改善状况，意味着如果不平等分配必须能使最弱势额群体得到改善，才是道德上可以接受的不平等分配。
12.诺齐克：自由至上和最小国家
在诺奇克看来，罗尔斯在政治权利方面坚持了自由主义的原则，但是在经济社会领域方面并没有坚持。因此诺奇克主张，无论是在政治领域还是经济领域，都应该把个体权利放在最高位置，对个体权利做出限制，必须要给出很强的正当理由，并且支持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
本质上，诺奇克坚持的正义不是“分配的正义”，而是“持有的正义”，为了保证这个持有的正义，需要有三个正义：
- “获得正义”，这意味着财产的原初获得时必须是正当的；
- “转让正义”，这意味这财产的转移是正当的，没有强取豪夺，是自由的交换或馈赠；
- “矫正正义”，这意味着对那些不正当获得的财产，不论经历多少变化都必须给与矫正。
诺奇克认为只要符合这三个正义，无论个人持有多少财产，获得多少收入，都应该是被保护和尊重的。为了保证这三个正义，国家只需要保障个体公民的基本自由和安全，以及确保合法契约的执行，保证程序正义和持有的正义，这就是诺奇克提出的“最小国家”理论。
诺奇克是罗尔斯最好的朋友，也是罗尔斯理论最大的反对者，环观西方社会，罗尔斯和诺奇克成为了他们的两极，北欧国家更靠近罗尔斯，美国更靠近诺奇克，其他西方国家在两极之内，这也是两位思想家之所以伟大的原因。
13.德沃金：平等就是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人好
什么是平等？平均主义不是平等，自由不等于平等，罗尔斯和诺奇克共同的好友，德沃金给出了一个朴素的回答：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人好。德沃金提出了两个原则：
- 平等的尊重：首先要把人当做人而不是一种为了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其次平等地尊重给个人自己选择的生活目标和方式；最后只要本人自愿且不伤害他人，国家就不应该干涉和偏袒。
- 平等的关怀：要考虑处境的不同造成的不同需求，来平等地对待他们的需要，比如按疫情的严重程度来差异化地配给资源。其中还要区分，哪些需求是由个人不能选择的处境造成的，哪些需求是个人资源偏好造成的。对于前者，便是差异化考虑的对象，后者只能留给个人处理。
14.桑德尔：人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存在
道德个人主义，相信每个人都是道德的、自由而独立的个体，只为自己的选择造成的结果负责，不受任何超出个人选择的道德纽带约束。这就意味着，个人的道德责任只来源于自己，和所属的群体、习俗、传统和历史都没有关系。
桑德尔对这种观点提出了反对，他认为个人并不是先于社会存在的，而是在社会关系中被造就的，被生活的共同体形塑的。任何一个人的故事都不是孤立的，离开了社会的塑造，你就讲不通自己的故事。面临不同的选择，背后其实是找一个更好讲述自己故事的机会，意义无法仅仅从个人意志中产生。
社群和个人有一种纽带关系，根本上形塑了我们的身份认同、生活理想、道德感和责任意识，因此人也应该为祖辈的行为负责。
15.沃尔泽：脆弱的后社会社群吸纳着“孤独的个体”
看起来沃尔泽和桑德尔的观点是矛盾的，实际上并非如此。沃尔泽思考的都是到底所谓的“孤独的个体”是不是真的存在，毕竟故事里虚构的小偷是不会偷走现实世界的钱包的。既然我们已经认同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这么强调个人和自我的选择和意愿呢？刘擎说，这个问题也困惑了他很久，直到看了沃尔泽的作品。
沃尔泽说，人不能独立于社群的同时，人的高度流动性注定了这个社群的定义要发生变化了。 此前，我们把社群的范围扩得很大，或许我们想离开从小生长的社群，去到一个新的地方融合新的社群，随着社群的粒度变小，那孤立的个体也是一个现实的写照。
人的高度流动性表现在：
- 地理上：因为工作和喜好会让人频繁的迁徙，传统意义上的单一故土的忠诚已经被淡化，社群的归属感也不是单纯的地理概念和固定地域。
- 社会身份上：随着教育和经济的发展，人的社会身份和地位越来越有可能和父辈相左，很大程度过着和父辈们不同的生活，这就意味对传统社群的信仰和习惯的传承不再是固定的。
- 婚姻关系上：分居、离异和再婚的比例比以往任何时代都高，因此亲密关系变得不那么稳定，孩子们可能从属于不同的家庭，难以从“一起生活的成年人哪里听到连续或同样的故事”。
- 政治上：人的政治信仰可能会有更多的变动，对特定政治党派的忠诚也不再稳定。居住地、社会地位和家庭成员的身份对形成个人认同的作用日益减少，反过来，人对领导、组织、党派和俱乐部的忠诚也在下降。
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对个人有着很强烈联系的社群，随着人的年岁增长和流动，慢慢变得疏远。根据个人的喜好和选择，个人又慢慢地加入了一些新的社群，在新的社群获得认同感，这些新社群允许个体决裂和退出。
16.泰勒：自我价值来源于对话和反思
盲人摸象要告诉我们一个以偏概全的视角是不对的，然而现实里“盲人”往往知道自己有局限，不会犯以偏概全的错误，反而一个觉得自己视力很好的明白人，会容易自大地犯这样的错误。
自主意味着可以自由地选择，以及承担选择的后果，可是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呢？面对这个问题，很多人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泰勒站出来说，个人自由带来得病症是真实的，但是威权式的精英主义的解药可能是毒药。
泰勒主张不忘初心，人要忠实自己的内心，不盲从外在的压力和影响。道德不只是迫于外界的压力去做正确的事情，而是要和自己内心的良知契合，知行合一。然而泰勒批评，很多人把“忠实于自己”错当为“唯我论”，很主观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会认为只要依据自己的内心就可以创造出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外部世界是多余的。泰勒认为“唯我论”是一种“独白式的幻觉”，要把真实的内心和“唯我论”分开，并且要警惕和拒绝“唯我论”。
泰勒认为，道德和价值判断应该放入一个大框架来衡量，毕竟我们独特的自我来源于和他人的对话以及对话中的反思，自我是在与人对话中形塑的。比如，你觉得与人友善是特别好的品质，并不是内心凭空产生的衡量标准，而是来自于你与他人交往中感知到的背景框架。
祛魅之后，我们仿佛失去了价值评价标准，但是泰勒告诉我们，意义和价值的标准仍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背景中。和古代不同的是，这个共同背景并不是一套清晰固定或公式化的教条，而是一个资源库，作为我们做价值判断提供一些方案，个人的选择依然很重要，对话和反思不断地整合着这些资源。
17.哈贝马斯：调和价值判断的冲突在于好好说话
关于解决韦伯提出的“诸神之争”，哈贝马斯做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将韦伯提出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划分作用域。哈贝马斯认为工具理性在技术、经济活动和官僚体制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把它们归结为“系统”；将人类活动在“系统”之外还有一块精神生活、道德生活和政治生活的领域，归结为“生活世界”。
哈贝马斯认为，如果“生活世界”的规范原则仅仅屈从与工具理性，那就是“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好好说话这种交往理性为“生活世界”确立了理性规范的原则基础，可以抵御“系统”的殖民，这关乎我们的自由、尊严、爱和正义。
交往理性，是存在于人和人交往之间的，完全不同于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存在，被调和的价值理性便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共识。在好好说话的前提下，出于彼此的信任和平等尊重，大家把道理讲通了，便能合作，建立良性的公共生活。
好好说话需要有两个原则：
- 言谈的有效性：可理解，真实，正当和真诚。
- 理想言谈情景：保证所有的参与者，能够平等地、自由地展开讨论。
18.福山：历史终结论
历史的终结，英文为End of History，福山用了两套体系来证明他的观点，一套是历史哲学的论证，一套是政治科学的论证。
历史为什么会终结呢，福山解释说因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历史的车轮不需要再往前开了。黑格尔在1806年提出过历史终结，后来马克思提出了一个升级版，终点在共产主义，福山的观点是开到了自由民主政治这个点就可以停下来了，不用再往前。
关于终点站的描述，马克思说的是阶级斗争是历史发展的动力，福山认为人类为“承认而斗争”，因为获得别人的承认，意味着自己作为人的尊严和价值已经被认可了。福山认为，只要人类获得的承认不是相互对等的，历史就有矛盾冲突，也就有了发展的动力，直到有一天，普遍而平等的相互承认来临了，发展的动力就耗尽了，历史的火车头就停下来了。福山认为，自由民主制在原则上已经实现了这种平等的相互承认，于是他宣告“历史的终结”。
福山接着用政治科学来论证，说市场经济的发展和人均收入的提高，会导致一系列社会结构和文化价值的变化，包括城市化、产业工人阶级的扩大、教育的普遍提高、信息渠道的丰富多样、专业阶层的兴起，财产的累积和产权意识的增强等等。福山考察了各个政体后认为民主自由政体让每个人平等自主地参与公共问题的决策，从事感受到生活的自主权，也就获得了尊重和认可，也就解释了历史的终结。
19.亨廷顿：文明在冲突
福山的理论出来后，争议很大，其中最有名是他老师亨廷顿的理论。亨廷顿认为文化价值和宗教具有持久性，是影响国家政治发展和国际关系的重要因素，自由民主制度只是欧美基督教文明的产物，并不是普遍性的。亨廷顿认可福山关于科学技术会普遍化，甚至经济方式也会相似，但不认可经济发展会导致文化和政治制度趋同的观点。
亨廷顿强调，文明之间确实存在差异，存在“文明的断层线”，冲突的危险就蕴藏在断层中，文明差异不可消除，因此冲突的危险也持久存在。亨廷顿认为，要重建世界的秩序，最好就是让每个文明核心圈内部的核心国家来主导“圈内秩序”，然后在文明圈之间展开平等的对话、协商和让步，以此控制冲突，防止冲突激化走向战争。
福山和亨廷顿的观点，他们的分歧在于前者认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后者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结语
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这份沉甸甸的读书笔记写完了，回顾这20年求学工作的历程，能看到自己认知在不断的增加，曾经遇到过无法解决的疑问和局限，都随着自己的成长慢慢地找到了答案。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的人生经历和迷惑，当我在读刘擎先生的作品的时候，感触会更深，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划分，让我更相信自己在黑暗中的摸索也并没有错，自己关于物欲和精神的反思也是应该的，而不是所谓的矫情、所谓的回避这些话题。
我对这个世界的反思，来源于混沌理论后面蕴含着的不确定性，也是这个看起来朴素却不简单的话题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2012年写的那篇《不可预测的哲学悖论》，开启了我自己独立学习认知，寻求答案的过程，不断地翻书，发邮件问同学、师兄、导师甚至其他专家，不过都是悻悻而归。十一年过去了，我才发现，自己不孤独，也不幼稚，这样的问题，不但我想过，很多伟大的人物都想过。更重要的是，我不断地发现自己思维的局限性，承认自己的无知，然后重装上路。